近日,素有“菠萝之乡”的广东湛江市徐闻县近亿斤菠萝滞销,最低跌到5分钱一斤也无人问津。同时,海南东方市芒果滞销,很多早已成熟烂在地里却无人问津的芒果堆积如山……近些年,在全国范围内农产品滞销事件层出不穷,不仅影响农业经济,而且妨碍脱贫攻坚工作的正常进程,目前,是我国发展高质量农业必须面对的重大挑战。
然而,采访中,通过对比种植技术、品种、销售链和管理发现,同样是在徐闻县的农场,一些通过改革农业供给的新品种菠萝的价格却是传统品种60倍以上,并且供不应求。而滞销菠萝不仅是老品种,而且质量差、销售难。
我们从农业专家那里获悉,在这一时期各地不时发生的农产品滞销案例中,除了天气灾害等客观因素外,更主要原因还是落后种植习惯所造成的。
素有“菠萝之乡”的广东湛江市徐闻县,占国内市场上的菠萝三分之一。我们从徐闻县菠萝行业协会会长吴建连那里获悉,徐闻县今年菠萝种植总面积约30万亩,徐闻县全县共有5亿多斤的菠萝等着卖。
她说,这波菠萝卖不出去主要是天气原因。春节期间,徐闻县遭遇了3次明显的寒冷天气,在前段时间的菠萝成熟期,连续遭遇暴雨,导致菠萝质量严重受影响。同时导致一大批菠萝上市时间全部集中到了5月,整整延迟了一个月才上市,恰逢其他地区菠萝上市,价格也因此跌到了谷底。
曲界镇南胜新村的邓世全,满满的一拖拉机菠萝5000多斤,才卖了500多元。我们遇到曲界镇廖家村的郑大远时,他刚刚以0.21元每斤的价格将第二车菠萝卖出去。“现在好多人都卖不出去,虽然这个价格还是亏本,但能卖就算好的了。”旁边一位老大爷守着菠萝车一脸沮丧地说,即使只要5分钱一斤,摆了半天也没人要。
在徐闻县通达果汁加工厂的门口,装满菠萝等待过磅的车辆排成长龙。当地政府倡议工厂帮助农民渡过难关,工厂以0.18元每斤的价格收购农民菠萝用于榨汁。工厂现场负责人告诉我们,工厂每天的加工能力是300吨,但当天已收购了600吨,第二天不知道还会运来多少。
然而,同在徐闻,同样时间上市的红星农场“台农17号”菠萝,价格卖到每斤3-4元,与销不动的普通菠萝60倍价格差,却供不应求。湛江农垦局的红星农场以种植甘蔗、菠萝为主,年种植菠萝2万多亩。该农场生产科科长李康伟告诉我们,农场种植的“台农17号”从开始销售以来,价格都在每斤3元以上,如今卖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有很多人来咨询购买。
改革生 不改则死
我们对两种菠萝的品种、种植、管理到营销进行了全链条对比,发现二者之间的巨大差异:
一是品种。菠萝品种育苗特殊,都是通过上一年的菠萝树发的新芽培育三四棵新苗,不需要种子。徐闻县自从上世纪20年代引进种植巴厘品种之后,从未改良。反观“台农17号”则是两年前农场经过考察后引进的中国台湾地区优良品种。
二是种植。徐闻菠萝种植方法一直都是翻土平整后就种植,除了根据时代变化改变机械化之外,没有任何变化,同样的土地年复一年种植菠萝。而“台农17号”的种植需要用有机肥,采取水肥一体化种植并且先起垄然后覆地膜种植。而且“台农17号”需要种植大户实行轮种,两季就换。
三是管理。菠萝生产需要在“催花”“点果”。巴厘菠萝对时间、气候没特殊要求,种下后,大多靠天吃饭;而“台农17号”需要在气温低的晚上“催花”,需要安装喷灌设施,保证水分。
四是销售。农场的销售渠道丰富得多。农场场长周康平介绍说,农场有三大渠道,一是联系大客户;二是电商销售,虽然是今年新渠道,但发展迅速;三是传统的零散销售。而当地农民一是自己采摘后,运到交易市场等人来买;二是等收购商到地里来收购。
与此相对应,同是种菠萝,在徐闻县,“台农17号”每亩利润达8000多元,而巴厘菠萝大多每亩亏本千元以上。“同是种菠萝,一样的土地,一样的天气,结果却完全不同,这是一个鲜活的样本注解:农业,改革生,不改则死。”华南农业大学副教授周建华告诉我们。
通过这些农产品滞销的案例,从表面原因看无外乎都是天气灾害、产量过剩和销售渠道不畅等。周建华表示,“但深入分析发现,除了不可抗力,因为老模式种植而抗风险能力弱、品种陈旧低端无法满足市场品质需求和经营理念模式落后等等,才是重要的深层次原因。”
他举例说,从“蒜你狠”、“蒜你惨”的案例可以看到,除了供过于求,案例中的大蒜只是原始的原材料,使得大蒜没有议价能力和增值空间,是其更为关键的滞销原因。而去年陕西洋县的菜花滞销,除了运输和天气等外部因素,还因为洋县菜花本身的菜质较硬,烹饪麻烦,导致消费者流失。
“这次菠萝滞销,有县政府指导工作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徐闻县菠萝品种和结构太单一,而且产业的深加工业也不够强。”徐闻县县长吴康秀表示,政府已采取发动加工厂尽力加工、引入电商帮忙销售等帮农民渡过难关,“但最根本的还是通过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升本地菠萝产业抗风险能力。”
在基层实践中,对于分散的个体农户而言,未知的风险和数十年形成的农业生产习惯惰性,是一道巨大的难关,也是首先必须迈过的一道高坎。以徐闻菠萝为例,很多农民并不是不知道“台农17号”“金菠萝”等新品种,但最后却依旧选择接着种老品种,习惯惰性大、眼界窄、技术弱是主要原因。
曲界镇龙门村的戴妃生今年种的十多亩菠萝还有90%没卖出去,今年种菠萝投进去的几万元成本,可能将血本无归。但当我们问他是否打算尝试点新品种时,他一口否决。当地农民像戴妃生一样选择的不在少数,甚至是在当地被视为有眼光有经验的菠萝协会会长也觉得今年只是天气问题,种巴厘品种还是更保险,或者说是徐闻农民当前的“优选”。
一是新品种投入太高,菠萝种植投入高,一般每亩需投入六七千元,“台农17号”的投入则是每亩超过万元;
二是新品种产量不高,且新品种会亏本,当地有人试种过“金菠萝”,已经亏本了;
三是新品种种植麻烦,“台农17号”催花需要晚上干活,而且采摘要分几次,不像巴厘菠萝一次就采摘完,这会增加很多人工成本。
周建华说,面对需要更高投入、更高技术的新品种,对未知市场信息获取能力弱的农民来说,是巨大的挑战,这是外在的风险。同时,多年来不断重复而形成的惯性,认为熟悉的更安全或容易的心理,这是内在本能。内外叠加,就形成了农业生产的一种习惯惰性。
在他看来,改革必须首先破除这种习惯惰性,但不能要求农民有如此大的魄力去对抗外在的风险和内在的惯性。这就需要基层政府在农业供给侧改革中,发挥“引路人”和“稳定器”的作用:一方面通过加强培训提升农民的素质和眼界,提升农民改革主动性,另一方面制定合适的配套政策措施为改革“保驾护航”。
这其中,“做好示范带动尤为重要。”周康平说,农场第一年鼓励农场职工种植时,无人响应。今年看到“吃螃蟹”的李康伟种了8亩挣了几万元后,种苗已经被农场职工预订一空,甚至连别的农场也有人想来购买种苗。
“这次滞销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反面教材,未来必须进行调整结构、推广新技术、品牌化等改革,也希望这次阵痛能触动当地农民,激发他们改变‘老经验’的动力,成为改革的契机。”吴康秀最后说。